团队原创文章:我想要去到一个地方
多少年养成一个说不上好坏的习惯,闲来总喜欢坐上公交车,无目的去到一个地方,然后再随着去时的车折返,最惬意的享受就是旁若无人地呆瞅窗外,寻觅一晃而过的行人、楼房、树木和街道,至于寻觅的,应该是思考的线索,至于思考的,谁又能说得清呢!
济南有几路公交车线路是循环的,乘客无需非得在终点站下车,这很“人性化”,至少满足了我寻觅的欲望。花上一块钱,然后借着公交运力,畅游在城市楼宇间。不算短的旅程,给了因工作、生活而疲惫的身心一丝间隙,可以不去想怎样趋炎附势、勾心斗角,也不必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发掘前途的可能。我安静地坐在一个靠后的座位上,目视窗外路人匆匆掠过,他们有的结伴而行,有的独来独往,有的聚作一堆;有的谈情说爱,有的形同阡陌,有的争吵正酣。他们的状态满足了我身为局外人的优越感,无论发生什么,作为看客的我都无须担心和忐忑,我作为主角的那一场已经暂停了。
欣赏着路旁的树木和楼房,树是一样的树,表面的挺拔壁立、枝繁叶茂,掩盖不了根系不牢、底盘松动的内里,从他们萎靡、瘦削的“脸”上,我能体味到被强植入钢筋水泥间的痛楚;楼是一样的楼,虽然有的墙面斑驳、楼体矮小,有的焕然一新、鳞次栉比,然却掩饰不了同样的质地,同样的了无生气,同样的成为桎梏人们的牢笼。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只不过更主动一些,强迫自己远离森林、田野,强迫自己住进狭窄的“鸽子笼”,强迫自己加快生活的节奏,强迫自己被强迫……
思绪一阵烦乱,我的心情反而舒缓了。突然发现,此时车上凝视着窗外的自己是幸福的,至少我还能寻得一点空闲,去静静地、默默地观察并思考着城市的节奏和同类的生存。但我不能去嘲笑他们,因为我没有资格那样做,能在城市中生活的人们,虽然不完全,但大多付出了值得让人尊重甚至钦佩的努力,他们认真读书、认真考试、认真工作,梦想有一天能成为这个城市的一员,而我也无非是他们中的一个——极平凡的一个。
还记得大学报到的那一天,我跟父亲乘火车从烟台来济南,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一路颠簸了六个小时。从车厢两边的窗户看出去,风景很单调,被掰了棒子的玉米秸一片片立在地里,活像刚生了婴儿的孕妇,既心满意足又对接下来的生活充满不确定性。还有一辆辆的手扶拖拉机,拖拉机旁是三三两两闷头干活的农民,看到这些身影,我终于明白外面的世界其实与我生活了二十年的那个世界没有太大区别,虽然形式上的不同会有,但那只是形式,人们在一天天单调地忙碌着,全都为了生计,想让自己和家人生活得更好一些,或者想让自己的子孙生活得比自己更好一些。
路上,我没有跟父亲及身旁的人有太多交流,对于马上要进入的那个新环境,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我无法想象大学该是一个怎样的建筑,里边的学生和老师该是一种怎样的生活方式。窗外快速闪过的杨树还有那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我感觉他们都在冷冷地望向我,就只是那种冷冷的、事不关己的表情,并非嘲讽和蔑视,更像局外人漠然地观赏着发生在别人身上的种种片段,我俨然成了一个不知名戏剧中表演过分做作的小角色。
十多年寒窗苦读,付出努力很大但没有足够大,运气好考上了大学但却不够好考了二本。父辈的那个时代,大学算是一个神秘、令人向往的所在,而伴随招生规模的一年年扩大,上个所谓二本已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即使像我们那样的小村落,别人对你的成绩也仅仅是简单“哦”一声,而非赞叹和歆羡。想着这些,窗外的景致已然变成了连片的大棚,白茫茫不着边际,这样的场景在我以后六年的旅途中几乎每次都能望见,因而经过潍坊这片大棚,我都会收住目光,静静在座位上躺一会,尽量不去看它,连天的白让我的思绪过分集中,过分集中的思绪往往容易快速理清,这时,我便无法去继续渴求那份久盼的凌乱,凌乱可以让我暂时告离现实的真切。
其实,我喜欢瞅着窗外发呆并非遗传或先天缺陷,大约从高中开始,我离开村子到县城上学,每月可以坐车回家休假一次。初中骑着自行车上下学,晚上不必在学校留宿。高中是第一次独自一人在家以外的地方生活,从村子到县城大约半小时车程,我喜欢一个人坐车回家或者返校,因为每当这时,我能够闲下心来想想与学习无关的事。上学的路程比较煎熬,虽然同样的一段路换个方向,但自己会留意到闪过的每一个场景,丘陵地形类似梯田的庄稼地,庄稼地里各种各样的果树,夏秋季节结满香气逼人的苹果、梨或桃子,冬天光秃秃的枝干上挂着形状奇异的冰凌。路旁会有零零散散不相连接的一段段沿街小楼,人们有的悠闲地坐在门前晒太阳,有的机警地照看自己生意,有的则忙碌地拾掇各种农活……
“幸运”的时候,公共汽车会在半路上多停几次或者干脆坏掉,每当遇到这种情形,我都由衷地窃喜,返校的路总是那么令人生厌,回到校园,投入紧张的环境,那种学习的氛围除了给人压力,更让人压抑,一天十三节课,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点,学生被设定成机器,一时不停运转,重复着没有也不可能有新意的工作,背单词、做卷子,知识连灌输都算不上,而是被一点点挤进脑门,冷不丁挤得多了有泄漏的,千万不能窃喜,还会被要求重新挤进去。想到这些,我的思绪被打断了,再不能集中到路旁的景物。
上学的路程痛苦,并不代表休假的路就如何平坦。我感觉如果让一个人一直处于比较艰辛的工作状态中,他习惯了以后反而不觉得有多疲惫。相反的是突如其来的轻松环境,往往给人产生心理反差,担心到手的幸福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流走。卸去一个月的负担,望着窗外夕阳下的树木、村庄和过往的车辆,我突然想哭,既为将要到来的“幸福”,也为自己那遥不可及的前途,拼命地背、拼命地写、拼命地考,最后究竟为了哪般?高考落榜的那些人未必没有像我一样努力,榜上有名的那些人也未必像我想象的那样出人头地。我急切地想要回家,与家人的团聚或许能冲断我的这些杂乱思绪,忘掉目的,忘掉前途,忘掉幸福……路途遥远,窗外的风景被黑夜掩去。
本来想介绍一下自己一个说不上好坏的习惯,却把文字写得越来越沉闷。窗外的风景有时靓丽,有时单调,有时朝气蓬勃,有时黯淡无光,这往往取决于观赏者的情绪。与其说欣赏风景,当我们望向窗外的那一刻,其实更多地联想到、思考着自己的学业、事业和生活,学业上的艰辛、事业上的不顺、生活上的坎坷,往往让我们渴望静下心来细细梳理,需找到那一个可以支撑的点,以便攀越过横在面前的高山。那么,何不试一试,忘掉现实的一切,随便坐上一辆公交车、长途客车或者火车,不要想目的地,只去找个挨窗的位子坐下,沉下心,慢慢从忽闪而过的风景中寻找一丝心灵的慰藉,即便这不容易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