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小说:明天离校(四)
王春生踉跄着踏过无数被扔掉的被褥、衣服、鞋子、破书、旧家什,九死一生总算回到了宿舍,宿舍里就一个舍友在里边叠铺盖卷,他女朋友也过来一起帮忙收拾,见王春生进来,舍友寒暄了几句,无非就是毕业以后常联系,发达了不忘提携,结婚了发个请帖,他女友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可能比较害羞,也可能看到王春生一副落魄样,觉得也没什么值得以后联系的。忙了一阵,两人便抬着东西走了,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王春生更觉苍凉、悲楚,胸腔一口闷气上不来下不去,憋得实在难受。无奈之下,他进卫生间冲了个凉,花洒的喷头已经不翼而飞,他只能尝试把自己当做一头身上沾满屎待宰的猪,用水管子往身上胡乱刺了刺,这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了已经,反正自己比猪也强不了多少。洗完光着身子出来,一个邋遢的老太太正在宿舍旧物堆里翻,看到她,老太太眼睛在他身上逡巡了一圈,就悄悄溜出了门去,他冷漠地送走了她,冷笑了笑。
前一段,王春生在学校附近城中村、村民自己翻盖的楼房里租了一间公寓,花了300块钱,昨天他用一天时间打扫了室内卫生,置办了电锅、置物架、衣橱等简单的居家用品,王春生把宿舍里自己的物品和舍友不要的“破烂”都搬了过去,昨天晚上一直清理到凌晨三点,躺在床上,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扫视了一下狭窄但整洁温馨的小家,王春生感觉自己的人生马上要进入了一个新的转折点,自己的美好生活,不,是他跟张晓萌两个人的美好生活即将开始了,他心里的美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躺在床上,他盘算着,第二天一早就把张晓萌接来,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然后两个人上午就在新家里缠绵,中午一块去吃个饭,庆祝下下,下午开始帮着张晓萌往这边搬行李和铺盖,所有一切都计划好,王春生恬然地沉入梦乡,梦里梦见他跟张晓萌早上一起出门去赶公交车,晚上下了班一起回家做饭,吃完饭一起到学校的操场溜圈,周末就到市里的商业街逛逛,或者约上同学,一起到郊外去踏青,日子虽然苦,总不至于空虚,两个人一起努力,很快就可以结婚,组建起小家庭,然后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第二个孩子……
梦中的王春生体验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甜蜜,直到张晓萌的那个短信将他惊醒。
6月29日晚上,王春生窝在宿舍里度过了自己在学校的最后一个夜晚,也是最清冷、最凌乱、最酸楚的一个夜晚,他光着身子在下铺舍友扔下的破凉席上睁着眼躺了一宿,脑子里仍然在过电影,刚才没注意,王春生突然发现脑子不停过电影是病,得治,可是,没地方治,他想要强迫自己将这些影像删除点,可是越想抹掉,反而镜头闪动的频率越快,到最后自己的头都要炸掉了,可是王春生仍然静静地躺着,宁愿自己的脑袋炸掉,也不想去挪动一下身子,就这样熬过了一个不寻常的晚上。
第二天,离校的日子到了,他起身穿好衣服,走过堆满垃圾的楼道,走下杂乱的楼梯,宿舍楼里至少表面看来已经没有人了,路过一楼楼管窗口,楼管阿姨仍然要追着他、象征性地问一句:“干什么的?把学生证拿出来,”四年来,由于回宿舍都比较晚,他已经习惯了被楼管阿姨盘问,这已经成了她的口头禅和标志性语言,似乎不问就不能够彰显她在这个宿舍楼中的地位,更甚者不能彰显她在这个学校存在的价值。然而这次,王春生机械地在口袋里掏了掏,还真有,他把学生证连同卡套拿出来,手一扬,优雅地扔到了楼管阿姨的面前,差点拍在她的脸上,王春生得意又充满挑衅地笑了笑,头也不回出了宿舍门,站在宿舍楼下,呼吸着清爽的空气,聆听着宿舍阿姨带点小诅咒的教诲和祝愿,王春生突然感觉很惬意。
他大步朝自己租房子的城中村走去,他已经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不是仓促做出的,而是利用一晚上的时间,在过电影的同时做出的。他不得不佩服自己意志的坚强,人常说“一心不能二用”,可他愣是利用一晚上的时间,同时做好了四件事,第一件事是过电影(前边着重讲过了);第二件事是尝试抹掉影像(没有成功);第三件事是全面否定并嘲讽自己(小有成果);第四件事就是做出了这个决定,他决定也要离开这座城市,最好在张晓萌走之前就离开,去哪无所谓,总之要去到一个新的环境,开始新的生活,他不想让自己在这座自认为伤透了自己心的城市里堕落掉,他宁愿抹掉三年多时光对于甜蜜的回忆,去换来自己的重生,所以他宁愿选择逃避,选择离开。
王春生从走出宿舍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感觉无比地轻松。路过卖油条的小摊,他突然感觉自己有点饿,其实已经四顿没有吃饭了,于是找了个座位坐下,要了四块钱油条,一碗胡辣汤和一碗豆腐脑,交了钱,拿了两双筷子,刚落座,眼角瞅见手里的筷子,他的泪水不自觉地夺眶而出,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的轻松其实都是“回光返照”,痛苦来得快,并不见得离去也快,旁边的人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姑且认为这是同情吧,王春生抒发了一下自己的情感,待认识到自己抒发的情境不对之后,扔下一桌子的早餐,仓惶又有点落魄地逃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