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秋
瑞秋是个特别的女人,她有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灵魂。
1
再见面时,比起我的尴尬窘迫,她显得如此平静,不论我曾多么令她失望,她心里始终念着的,是那些年里我给过她的那些微不足道的温暖。
瑞秋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熟练地点燃一根烟,纤细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尾,游刃有余地吐纳烟圈。她漂亮突兀的锁骨和一双白皙笔直的长腿都裸露在宽松慵懒的白色衬衫外,她就那么斜斜地靠在那里,像一幅动人的画卷,把上海灯火通明的夜色也生生地比了下去。
瑞秋还是和从前一样美,但从前如清水出芙蓉的瑞秋远不如现在美得这么张扬。
瑞秋把一根烟抽完以后,走进了客厅,她把余下的一截烟尾摁在了茶几上那个精致的烟灰缸里,然后她以一种极其慵懒的姿势躺在了沙发上,她没看我,只轻轻问了一句:“你妈妈的医药费,还差多少?”
我没想到瑞秋会这么直接,一时之间有些语塞,等缓过劲儿来,我嗫嗫嚅嚅地开口:“二十……二十五万……”。
瑞秋抬起头来看我,语气里颇有些无奈的味道:“你真是我认识的最扭捏的女人,到底是二十万还是二十五万?”
“二十五万。”
“嗯。知道了。”说完以后,瑞秋从沙发上起来,去了卧室,不一会儿,她就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手上多了一张银行卡。
她说,三十万,拿着。
我没动,她便把我的手拉过去,把银行卡放在了我的手心,然后转身就作势要出门了,我看着她把手提包收拾好,走到门口换鞋的时候,才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谢谢你,瑞秋。”
她换鞋子的手显然停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把鞋子穿好,她说,我去上班了,冰箱里有吃的,睡衣也给你放在卫生间了,你在这休息一晚吧,明天我下班回来送你去医院。
“不用……”
我的话还没说完,门已经关上了。
我换了个舒服一些的姿势,像刚刚的瑞秋一样,整个人都窝在沙发里,闭起眼睛,想起往日的点点滴滴。
我们的心照不宣,我们的推心置腹,我们往日里所有彻夜长谈的岁月,以及,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我临阵脱逃的软弱。
2
她从来不曾记恨,她的心里永远只有感激和恩情,尽管那些人对她没有丝毫善意,甚至对她又刻薄又冷漠。
我与瑞秋从小就认识,我们是一个村子的,从小学到初中,我们一直都是同学,即使偶尔没能坐在一起,也丝毫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
她什么都和我说,懦弱老实的父亲,婚内出轨的母亲,对她百般刻薄的爷爷,还有从小到大唯一疼爱她的奶奶。
包括村里人的议论纷纷,邻伴们的刻意疏离,她都一字不落地讲给我听,她很少掉眼泪,每次在红了眼眶的时候,她就会适时打住,然后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对我说,回家吧。
她笑着说,小西,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想把这些不快乐带给你。
尽管我无数次地告诉她,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她在我面前不需要那么坚强,但瑞秋还是反复地对我说,小西,我希望把快乐的情绪带给你。
瑞秋就是这样执拗,但其实,我知道瑞秋所有的辛苦,她很小就开始帮家里做农活,洗衣做饭更是早早就学会了,她很听话,爷爷说的话,她从不敢忤逆。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里是她唯一的避风港,父母离婚,母亲已经有了新的婚姻,直言没有更多的心思来管她,父亲受不住村里人的指指点点,已经连续好几个年头没有回家,唯独奶奶心疼她,却当不了家做不了主,只能由着爷爷百般苛刻地对待她。
瑞秋同我说过,她不怪爷爷,毕竟是她的母亲毁了这个家庭,而她的身上,流着那个女人的血,连她的长相,也像母亲多一些。
所以他的爷爷总说,你跟你妈一样,长了一副狐媚模样,将来不知道要祸害哪家。
她听了自然也伤心,但她从不顶撞,甚至直到如今,她即使没有再回过老家,却每年给爷爷奶奶寄去一笔数目不小的钱。
每次汇款,她都会写上父亲的名字。她不需要他们感激她,对她来说,这些从来都不重要。
3
她总说自己敢爱敢恨,洒脱得很,可我却看见,她一股脑儿地在爱别人,却从来不懂得怨恨,她说,喜欢就喜欢了,受点伤没什么。
当年的瑞秋只读到初中,爷爷就不许她再读了,于是她便留在家里,帮忙做农活,干家务,偶尔得了空她也会来找我,翻一翻我的课本,问问我学校里的事情,我很乐意讲给她听,但显然父母并不希望我与家庭情况特殊,如今又不再读书的瑞秋有过多的来往,瑞秋大概也看出来了,所以后来她有空了会到镇上的高中接我放学,和我聊一路,快到村口的时候,她就会和我分开走。
瑞秋来学校找我的第三次,我们学校一个高二的男孩子拦住了我和瑞秋,他对瑞秋说,我想认识你,请问你是哪个年级的?
瑞秋笑了笑,没有任何窘迫的意味,她直截了当地回了一句,我不在读书了。然后就拉着我准备走。
却没想到男生说,没关系,我喜欢你,和你读不读书没有关系。
我知道瑞秋一定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因为作为一个旁观者,我都听得红了耳根。
我是那个时候才开始认真地注意瑞秋,她真的长得很美,皮肤白皙,一双眼睛清亮得很,笑起来眼睛会弯成好看的弧度,她的长相,把同龄的女孩子都比了下去。
再后来,瑞秋慢慢地和那个男孩子走到了一起,男生有时候会送我们回家,快到村口的时候,男生会轻轻地抱抱瑞秋,然后说,上次给你的那本书里,有什么不懂的,你就问问小西,你们住得近。
然后又转头来,有些调皮地对我说,你可得帮我照顾好瑞秋,我会请你吃饭的。
然而,就是这个说让我照顾好瑞秋的男生,在被学校和家长发现早恋的时候,第一句话说的是,是那个女孩子找我的。
是那个女孩子总缠着我,她总是来我们学校找我。
学校一时之间流言四起,然后从学校里传到学校外,从镇上传到村里,瑞秋的爷爷连着在瑞秋的脸上扇了好几个巴掌,他对瑞秋说,你跟你那个妈一样,心思不正,小小年纪就知道去勾搭别人,请你滚出我们家。
瑞秋从头至尾没有解释,而我也没有替瑞秋澄清,我不敢,我不敢去学校里说清楚,我也害怕毁掉那个男生的前途,我更怕自己会受到牵连,影响大家对我的看法。
于是我选择了沉默,而这个时候,父母直接对我说,不许我再和瑞秋来往,我点点头,答应了父母的要求。
我再也没有去见过瑞秋,听说她在家里躺了一个多星期,消瘦得要命,听说她又去找了那个男生,那个男生当着好多学生的面对她说,你别来烦我,听说她离开了村子,不知道去了哪里。
后来,便都是听说了,我再也没有瑞秋的消息。
4
第二天,瑞秋回来了,看见躺在沙发上的我,没说什么。
她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送我去了医院,路上我问她,现在在做什么,她说自己开了一家酒吧,然后看着我有些不相信的样子,又补了一句,放心,我不至于那么不堪。
“瑞秋。”
“嗯?”
“你怎么知道我带我妈来上海看病了?你怎么知道我缺钱?你怎么会有我的联系方式?”
瑞秋没有一一回答我,她只说,我自己的朋友出了事,我不该知道吗?
我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可是,瑞秋,你最痛苦的时候,我躲开了……”
瑞秋笑了。
“不记得了,就只记得以前不开心的时候,都是你陪着我”。
我把头扭过去,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一幕幕往后退,就好像一晃而过的岁月,我看见了当年的瑞秋和我,还有往日里的林林种种。
我多庆幸,我的生命里有这样一个人,她拥有这个世上最干净善良的灵魂。
你可曾遇见过瑞秋?
我是匀音,今天的故事,希望能够打动你。
早些睡,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