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巷的老旧时光

今晚，让巷子里的老信箱，给你讲一段旧时光。

唉。

这已经是我今天第一百次叹息了。

最近遇到了一件麻烦事，这事情让我既愧疚又痛苦。总之，是极不舒服的。

好吧，让我从头说起，趁着现在天气晴好。

那年离别意，狠断少年情

我是梧桐巷的一个旧信箱，我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很长时间里我都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直到那双手触上我，我才知道我并不是个毫无意义的老信箱。

好了，让我们来听听这个故事吧，故事的开头，是一个叫苏离的女子。

三月，阳光暖和地刚刚好，我在梧桐巷中安静地睡着。

苏离走过来的时候，我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模模糊糊间看见穿着浅色牛仔裤白色体恤白色帆布包打扮普通的女子似有所寻地张望，然后，她看见了我，并且会心地笑了。

她笑起来真好看，我恍惚间想起一些什么，但不真切。我想我若是人间普通男子，我一定愿意为这个微笑万劫不复。

她向我走来，脚步似是有些急促。

她站在我的面前，看了看我，然后从包里拿出纸巾，仔细地替我擦去了身上的灰尘，然后低低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们应是见过的吗？

我想你们肯定会问，我怎么会知道她叫苏离呢？这就是我开头时说我觉得愧疚的原因了。

那天苏离替我擦拭了灰尘之后，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塞进了我的身体里，然后就离开了。

我想你们大概已经猜到我做了什么，是的，我看了苏离留下的信，因为我不能明白她的那句“好久不见”。

那是一封以‘秦牧’开头，以‘苏离’结尾的信，于是我知道她叫苏离，爱着名为秦牧的少年。

那封信此刻依旧安静地躺在我的身体里。

秦牧：

在木棉与紫荆疯长的年月里，我的左手系着对你的眷念，右手被世俗捆绑。

你说，苏离，只要你一个点头，这一生，我只握你的手。

我于是像所有羞敛的女子，娇涩低头。

看见你白色的帆布鞋上刻满了阳光轴，深深浅浅。

我多想给你幸福，如果我能够。

落款是苏离。

故事到这里，好像就应该结束了的，但几天之后，又有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来到这里。

那个男子像苏离一般地寻觅，然后来到我的面前，摸了摸我，怔怔地问：“她，来过这儿了吗？”

我知道他说的是苏离，于是我拼命地点头，是的，她来过这里。

可是他又如何能看到听到呢？

——我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信箱。

最后他也和苏离一样，拿出了一封信，塞进了我的身体里。

这封信是写给苏离的。

苏离：

在行板与秦腔盛行的年代，我左眼装了你的笑靥，右眼装了世俗人烟。

你说，秦牧，我多想给你幸福，如果我能够。

我于是像所有聪颖的男子，抬头望天。看见你放的风筝突然断了线，磕磕绊绊。

苏离，只要你一个点头，这一生，我只牵你的手。

落款是秦牧。

非是情未深，因是世俗人

故事到这儿，似乎是真的应该结束了的。我是说，如果我没有看见少年手心那颗红色的痣的话。

秦牧来的时候，曾用手轻轻地摸了摸我，我是在那时候看见他手心的痣的。

然后，记忆潮水一般拥簇而来，我想起了他，亦想起了苏离。

也明白了苏离的那一句“好久不见”。

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新的信箱，最初的见面，苏离与秦牧不过才六七岁的年纪。

男孩与女孩每天上学都会经过梧桐巷。小男孩说，小离，闭上眼睛，我给你变个魔术，然后男孩趁女孩闭眼之际迅速地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糖果，女孩睁开眼，看着躺在男孩手心里的糖果，欢心地笑。

女孩看见男孩掌心红色的痣，男孩尴尬地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听见女孩说，秦牧，你掌心的痣真好看。

她眼里尽是真诚，于是男孩牵起女孩的手说，那以后我用这只手永远地牵着小离，好吗？

我忘了女孩有没有同意，可那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我只知道，他牵着她的手，一牵就是好些年。她长成娇俏的少女，而他已是俊朗的少年。

一直到那一天，少女眼里有了浓的化不开的忧伤，她说秦牧，若是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分开，我希望，说到这儿她用手指了指我，接着说，我希望二十岁那年我们可以记得给对方写一封信，让它在那儿替我们记着我们曾经差一点就拥抱到的幸福。

后来，他们再也没有经过梧桐巷了。

有爱说事的妇女从我面前经过，边走边谈论着，啧啧，真没想到，那两个孩子竟然是兄妹，难怪从小就那么要好。谁说不是呢，不过嘛，一个没了老婆，一个丈夫常年在外，这种事……

她们走远了，而我也知道她们说的是苏离的妈妈和秦牧的爸爸。

苏离是秦牧的妹妹，同父异母。

世俗不会容忍他们在一起，我知道苏离眼里的哀伤了。她和她是相爱的啊，他们从小就相爱啊。

命里几多折，相知竟成奢

其实，我知道的，比那群爱说事的女人们知道的要再多一点点，我指的是关于苏离的妈妈与秦牧的爸爸。

那个男人曾经来寄过信的，那封信是写给苏离的母亲琴薇的。好吧，我承认，我有偷偷看过那封信。

琴薇：

我是乔羽，我想你是可以认出我的笔迹的吧，因为我曾经给你写过许多信的，我想你是会记得的。

我打听了好久才知道你现在的住址，你搬离这里，想必是因为闲言碎语吓坏了你，你放心，我并不想要打扰你的生活，那日醉酒之后有了小离，于我已是莫大的恩赐。

我没有更多的奢求，只有一事求你，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小离已经知道我才是她的亲生爸爸，她和小牧都以为他们是兄妹，可是你是知道的啊，当年我的妻子难产，我的孩子并没有活着来到这个世界 ，你也知道小牧是我从医院里抱来的。

琴薇，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告诉他们，我没了妻子，也没了你，小离更是不肯认我，我现在只有小牧了，就让他一辈子把我当成亲生父亲吧。

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了。

落款是乔羽

一条荒唐路，原是不归途

故事讲完了，刚刚还晴好的天气突然就暗了。

太多的事我无能为力——毕竟，我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信箱。

唉。

这是我今天第一百零一次叹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