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身乌台，负罪不忠

月明如昼，枯木扶疏，烨烨其形。涛浪阗阗若人声嚣然，岩崖嵯峨似墨云朵叠，其诡谲殊于往日，甚疑焉。时风掠湖而来、逾舟而去，徒施寂寥，怅立久之，衣袂浸寒。复纵目远视，一亭临岸，渺渺烟霭环拥，细看来，原是鲈香亭。“人生贵得适意，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苏轼正思及此，忽受推搡，未及呼喊已趔趄入水。

霍然惊醒，苏轼强起长息。侧目稍睨，只见土壁森然，徒余影槁枯消瘦。不由嗤笑：“诬陷余云‘无尊君之义，亏大忠之节’，还复何望！如今江河内外，愁怨之民哭声振野、窥伺之敌窃机秣兵。今朝堂上下，好动而恶静，好同而恶异，谄上小人勾结肆行，非且无为而止，多生事塞责，甚繁有邀功者。忠志之士凡与其异皆受其害，陈陈相因，积弊甚久，岂不悲哉！”一时忿火填膺，耳畔翁响，头疼欲裂，忙以手抚额按揉，拂衣偃卧。柏台数月，惶惶不辩昼夕，醒复辗转入眠。此时无端心悸，苏轼自宽曰盖此梦也，方释然。

苏轼才交睫，嚷嚷人声喧闹，晃晃灯火欲明，原至晡食，心悸更甚。执著掀盒，蓦然一怔—是尾鲜鱼。诚是当头一棒，霎时浑噩尽扫，竟如坠入虚无而不知自处何方，手颤几近不可持著。苏轼虽早抱定必死之志，灾祸直临，倒也另番心境——自入仕来，心忧庙堂，愿殚精竭虑，捐弃肝脑。为忧社稷，却负不忠之罪，颓然枯坐，良久不言。

风动铃铎，凄恻传响，迢迢送递入耳，有如急催，伫立瞑听，恍惚稚子牙语，又似夜雨淅沥。子由清癯孤影，朦胧可见，其形容伥倦，似欲有言，才欲问，遽涣于尘芥。慨然长叹道“天公竟连此都吝得舍与。”

不忍再观，匆急睁目，却见矮月低斜，柏枝肆横，疏疏月华，漫浸寒意，披拂小室。月色恐也不可得，便借些拘入怀中，聊慰彷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