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宿博山王氏庵
叹人间哀乐转相寻,今犹昔。去少年颜色,化水东流。
辛弃疾幼时即随祖父至中原,兜兜转转听过许多故事。即便因着祖父私心的缘故,故事里多半是吹捧宋之国威,中原强健。然而如今抛却孱弱内里去看,这山水倒是极强健的,去石岸上,拂阴柳下,作浊浪排空姿态。声势浩大,足下黄土随之震颤。踮脚去瞧,还能瞧见细细碎碎的石沙蹦到鞋履上来。已是入深秋。君主有心叫辛弃疾于博山解甲归田,平生肝胆却换得如此,不知该先叹这水声势洪大,或是该笑他满身风尘好了。
下马卸剑,辛弃疾深感身骨脊梁已无往日硬挺,不过区区翻身下马,便听得骨骼间咯吱一响,直教人牙酸寒颤。好歹扶住了马,倒将那马惊得打了个响鼻。想来原是这些年塞北江南,归来已华发苍颜。
罢、罢、罢。好歹有去处。好歹有旧寺可入。
然而夜里总是不大安宁,又屋漏偏偏逢上连夜雨。屋外急雨噼里啪啦不带任何感情,硬生生地往屋里冲撞,也不晓得下了多少时辰,辛弃疾包袱里唯一的一小截蜡已快燃尽。他只得挣扎起身,掀开薄得不能更薄的粗糙布衾,用发簪小心挑灭了烛火。
万物生性惧火,一切没入黑暗,竟连奔走小鼠也敢绕床叽叫,更甚者蝙蠋从那废墟灰尘仆仆的一角翻出身来,扰得辛弃疾无心睡眠。秋夜寒凉,不多时又叫寒袭身骨,辛弃疾愈发瑟缩着,如此才知晓梦寐之好——形诸梦寐,梦中行遍,江南江北。三分动魄,五分惊魂,剩下两分清晖月色;万里河山,千里沙场,草莽带兵挥斩人颅。
何人敢道丈夫无能,将军垂暮?
犹记少年时,率千军,领万马,行江南塞北,见天地将来。